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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“努力也未必涨工资”的社会

来源:晰数塔互联网快讯 时间:2023年09月11日 22:44

最近某顶流主播失言翻车了。

起因是:观众觉得东西贵,这位主播反而让她“找找自己原因,这么多年工资涨没涨,有没有认真工作”。

我问一个朋友:你怎么看这种“你没钱就是因为你不努力”的观点?

她说:听着心里很不舒服(但隐隐又觉得是实话)。

罗翔很早在一个视频里讲过,“天道一定会酬勤”“努力一定会成功”这类想法的问题是,我们觉得自己获得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而来的,我配拥有这一切——甚至会瞧不起那些失败的人,觉得他们穷,就是因为懒。

这种让人“不舒服”的想法,同样来自哲学家韩炳哲所说的“功绩社会”的文化建构。它让人们持有“内化的资本主义(Internalized Capitalism)”,催生大量过劳的抑郁症患者和倦怠的人。

今天与你聊聊,资本主义内化程度高的人,可能有以下 7 个表现。

一、你对竞争不过你的人有优越感

生活在功绩社会中的人,通常会强烈认同“我的努力永远不会背叛我”这句话,因为他们享受着辛勤工作的成果(S´liwa&Johansson,2014)。

但“只要努力,就会成功”背后的另一层意思是:如果失败或贫穷,就是因为你不努力、懒惰、不思进取——如果地位等级是以功绩为基础的,那么逻辑推断是,地位较高的人也必须比地位较低的人更有才能、更有价值、更努力,或者在其他方面更有功绩。

功绩社会所秉持的“只要努力,就会成功”,不仅仅意味着一种竞争和择优而取的方式,它还关乎我们对失败的态度,关乎我们如何看待那些表现不如我们的人。

最糟的情况是非人化(Dehumanization)。他们把贫穷的困境视为咎由自取,认为无法适应丛林式竞争的人不值得怜悯。

Harris&Fiske(2006)的研究发现,人们对于“最底层的人”所持的刻板印象甚至可以激活与厌恶相关的结构(如脑岛)。Ball(2003)的另一项研究发现,人们对“功绩地位”的风险感知,似乎还会激起了一种“焦虑但无情”的决心,以确保自己远离“向下流动”的威胁。

二、把工作放在关系之上,认为别人不过是“达成目标的一个棋子”

韩炳哲认为,功绩社会的另一个特点是,人们彼此孤立和疏离,陷入倦怠感。它摧毁共同体、集体和亲密关系,甚至摧毁语言本身。

成为普通人被视为一个诅咒。

人们不仅拥有单一的成功标准,比如:只有北上广的人生才精彩;年薪 500 万,带某个牌子的大金表,开某个价位的小汽车才算“成功人士”。

还在寻找亲密伴侣时,给潜在的约会对象做 Excel 表格打分。让伴侣也成为“达成所谓幸福生活的一个棋子”。当然在此之前也会给自己打分。

这么做的问题是,“为自己打分”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非理性。因为没有客观的依据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,“准确或真实的自我打分似乎不可能实现”(Ellis,1976)。

它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物化。人们互相成为对方眼中需要“扮演的角色”,也将别人视为一个个达成目标的棋子。

至于事情喜不喜欢,有没有意义,都不用强求跟真实自我的一致性。他们势不可挡地奔向了温尼科特所说的“假自体”。

他们迟早会发现,自己与那个“从打分制选秀中胜出的伴侣”陷入了假性亲密。

站在理想自我面前,真实的自己也将永远成为一个失败者。

三、你沉迷于那个“被凝视状态下的自我”

在功绩社会中,人们沉迷于自己的身份,并倾向于认为“只有当事物被展示出来并得到关注时,才拥有价值”。比如:我的社交媒体形象如何,背什么牌子的包,消费什么档次的餐厅。

人们喜欢把商店里的高价物品当成是自我价值的证明。如 Anthony Galluzzo 在《制造消费者》中所描述的,“百货商店贩卖的是一种阶级身份。品牌不仅仅能给人安全感,还能通过符号工程将商品与社会文化价值联系起来”。

人们花太多时间思考“被凝视时我看起来如何”,点开微博和朋友圈查看评论和点赞,不断思考自己以及他人如何看待自己,而没有足够的时间“自我凝视”。

一项针对大学生的研究显示,自我物化会破坏女性社会能动性,阻碍人们对社会正义的追求(Calogero,2013)。将自己视为被凝视的对象(而非主体),也会降低你在日常任务中的表现,忽略外界信息,让人不太可能尝试新事物。

这么做也会让人丢失幸福。因为你对自己的看法不稳定,你的自我主体叙事程度低,因而幸福感取决于“人们眼中你的形象是好是坏”。

四、优先考虑财富增加和个人成长

这是一种做任何决定前都“功利化”决策的倾向。比如“它是否可以带来财富”“它是否对我个人成长有益”?

如果做这件事不能写进 OKR 成绩,那就不做。如果一项兴趣爱好对工作没好处,也不能 100% 沉浸其中。

比如看书。对我来说它只是工作的延伸。一旦开始看书,我的脑子就会自动在里面找选题。而且,我也一般“只允许自己看跟工作有关的书”。

另一个朋友说,自己唯一没有负罪感的休闲活动是“健身”,因为它符合一种“自律”和“变成更好的自己”的期待。如果哪天心情不好暴饮暴食,第二天则必定产生自我厌弃感。

在功绩社会中,人们会因沉溺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违背了精英主义观念,而“感觉不正确或受到评判”。

人们存在一种“无限超越自我”的期望,把自己视作实现“理想自我”的零件,一边不断进行自我剥削,一边拒绝踏上寻找真实自我之路。

五、休息时,你感到“罪恶”

研究显示,“什么都不做”本身,会让 10% 的人产生负罪感。

杜伦大学领导的一支专门研究“休息”的团队,曾针对 135 个国家的 18000 名受试者做了一项大规模在线调查。

关于“休息是一种什么感觉”,就存在两类截然不同的矛盾答案:自由、积极、安静、快乐 VS 担忧、愧疚、自私、烦人。

▷ “休息”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感受?

这 10% 的人认为,休息就是工作的反义词,而忙碌才是社会地位的象征。

换句话说,你认为停下来是可耻的。生而为人,你必须要“做出贡献”“持续进步”,不然人生就是虚无的,存在就是没必要的。

你不能“仅仅因为活着(human being)”而感到自己的价值。而必须成为一个 human doing(行动的人)才有价值。

六、用“忙碌”回避自己的真正需求

精神分析师 David Morgan 认为,整天忙于工作的另一个潜在目的是分散注意力,为了“离自己远一点”。

“人们已经习惯于寻找分散注意力的东西,以至于无法忍受和自己共度一个悠闲的晚上。这是一种隐藏自我的方式,因为洞察自己需要心理空间,而所有这些分散注意力的技巧都是用来逃避自我的”。

心理咨询师 Petal Walker 有过另一种相似的说法:用忙碌回避需求的人,是一种“逃类型”的人。他们在逃避自我——整天都在忙,就不用面对自己的感情和需要了。他们似乎强迫性地持有一种潜意识,认为“变成更好的自己”可以带来安全和爱。

什么都不做是可怕的。因为那时他们被迫要直面自己一直回避的那个重要问题:

“什么都不做时,我是谁?我有什么价值?我还值得被爱吗?”

七、你的自我价值感与“生产力”息息相关

现代资本主义植根于竞争理念,员工的价值来自生产力。我们必须超越同龄人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;必须比同事做得更快更好,才能避免被解雇。

这种恐惧和焦虑不能靠签了一份大公司合同,或者升职加薪来平息。因为你所处的“竞争系统本身”会大部分人处于永久焦虑状态。即使今天得了 100 分,工作评了 A+,也只能挣得暂时的喘息——因为人们认为自己的价值只等同于最新的成就。

这就是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(Alienation)。韩炳哲定义下的 21 世纪属于“功绩社会”。个人必须自发地行动,去成就自身。但这种个人意志被过度肯定。人们总是在说:只要你努力,就一定会成功。你有责任“成为更好的自己”,并且这种追求永无止境。

可怕的是,当你感到压力很大,外界还会告诉你如何进行“压力管理”,如何“好好爱自己”,仿佛那也是你必须要擅长的部分。

然而,一个相信“皆有可能”的社会,会让人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,甘愿进行自我剥削。这比外在的剥削更有效率,因为它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。

公司也许会给你制定 OKR(一种绩效管理手段),但实际上公司甚至不必这样做。因为“持续成长和进步”已经成为你的思想钢印。

写在最后

哪怕你有高度内化的资本主义,请不要认为自己很糟糕。这不是一篇为你贴标签的文章,而是一篇邀请你重新思考自我和社会关系的文章。

上野千鹤子在东大的演讲中说:这是一个“努力也未必有回报”的社会。请不要把成功完全归功于自己,或用来追逐个人资本。因为“有人终日努力工作却依然贫穷,有人甚至没有机会努力和接受教育”。

不要忘记自己所处位置的特权,多倾听结构不公中弱者的声音。当结构性问题被正视而不是忽略,个人就可以脱离对失败的“全权苛责”——也就是“我认为自己不够好,问题全在我自己”的不合理信念。

另一方面,我们生活在功绩社会中,要完全抛弃内化的资本主义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但意识到这些方面的存在,可以帮我们提高对自己的觉察。

觉察是一个终生的过程。我们首先要做的是:不要将自己视为工具(也就是自我物化)。每当感到被物化的时刻,尝试对自己说:“也可以不加油。累了就休息一会儿。成为自己的盟友”。

围绕抑郁焦虑等心理疾病的治疗,常常要求人们将“调节情绪”的义务揽到自己身上,却忽视了“功绩系统”社会的系统暴力。

但有时,我们不要仅仅治疗症状,还要看见疾病本身。

参考资料:

Shannon K. McCoy; Brenda Major (2007). Priming meritocracy and the psychological justification of inequality. , 43(3), 0–351. doi:10.1016/j.jesp.2006.04.009 

Haslam, Nick; Loughnan, Steve (2014). Dehumanization and Infrahumanization.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, 65(1), 399–423. doi:10.1146/annurev-psych-010213-115045 

Schudson, Michael (1972). Organizing the 'Meritocracy': A History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Board. Harvard Educational Review, 42(1), 34–69. doi:10.17763/haer.42.1.l5772104r6108v01 

[德] 韩炳哲,王一力(译),《倦怠社会》,中信出版社,2019年6月

[法]安东尼·加卢佐,马雅(译),《制造消费者:消费主义全球史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,2022年6月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简单心理(ID:jdxl2000),作者:江湖边,责编:kum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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